看到一个修鞋匠「修鞋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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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胡迦海韵 作者:竹琴月眸
这是个很平常的早晨。一大早，我临出门的时候，看到邻居阿海，照常拎着个包，拖拽着一条腿，一步一颠，几乎与我同时出了家门。当然，我是到社区，他，就要坐上公交车，离家有10里的海岛中心的地方，那里有他的修鞋摊位。
“阿海，今天又出摊了？”
“是啊。要不出摊，没有饭吃了。”阿海一边与我打着招呼，一边带着小小的狡猾语声。
“真的啊。你家闺女呢？”我笑了笑，没有在意他的语气。
“上学去了。孩子来家说告诉我，这次中考，又考了第一名。”闻听问女儿，阿海的语气有些骄傲。
“是啊，真是好孩子！带我祝贺他！”
“谢谢大婶！再见。”
1.
我是社区的一名计生委成员，每日打交道的都是与计划生育有关的事情。
端午将来的时候，门前的大槐树陆陆续续的把串起的花穗绽放，被风一吹，馨香一阵阵的扑鼻而来。
端午节是要包粽子的，昨天包粽子的米都泡上了，粽叶是新买的，也都烀好了。下了班，我就忙乎起来。
“大婶，在家吗？”还没包上几个，就听到门外有人在喊。
“谁呀？”因为计生工作，有关婚姻、生育的事儿，几乎每天都有人找上门来，时间一长，这心里也就适应了。我刚要欠起身子站起，隔壁阿海就拽们进来。
看到我正要包粽子，就过来说：“别站起来，来，我帮你包！”
“别、别，还是我自己包吧。”
“没事儿。每天回家，我的手都要洗上好几遍。你闻闻，还有香皂味儿呢。”
无奈，只能任他了。
没看出来，拿惯了锥子的手还真的很灵巧。只见他熟练的捞起粽叶，叠好，挽成圆三角的筒子，再从盆里捞出泡米，手指左右移动，快速的缠上马兰草，系上，转眼，一个粽子就包好了。我看的都有些眼花缭乱。
“阿海，你有事儿啊？”虽然他包上三个我只能包好一个，但不能闲着啊。一边手不停，一边问道。
“是这样的。”他手不停，一边回答着，“听说独生子女有政策，我女儿已经三岁了，能报吗？”
“能啊！”我看着他，手里也停了下来。
看到我有些愕然，他连忙解释着：“您看，我的生活就是这个样子了，再生一个已是不可能了！就想领个证，也不想再生了。”看着我看着他，脸色有些郝然。
这小子，还害羞呢。
“这样啊。难道你不想再找个人成家，再生一个吗？”
“不了，有这一个，我就很知足了。”
“就这一个呀，你不想再要一个男孩吗？”看到他的样子，我不由得兴起了逗逗他的念头。
“不想了！再说现在，男孩女孩都一样。有一个，我就知足了。”
我定定的看着他，点了点头：“难得你能看的这样开，明天到社区，我就给你办证。”
2.
阿海妈去世的很早，是姐姐拉扯长大的。因为所在工作单位被个人承包，一个残疾人，那时又没有保障法，只有下岗了。因为姐姐在大陆，他就随着投奔过去。
10年以后，他又回来，只不过还有一个女儿陪伴着他。
“阿海，这些年，你都在大连干啥？”
社区计生委要结下帮扶对子，帮助贫困家庭脱贫，就要掌握第一手资料。我专门来到他家。左右邻居住的，就算不干计生工作，他家的情况我也知道一些，但这次来，很想更深入的了解一下。
“唉——”听到我的来意，他叹了一口气。他沉默了一会儿，慢慢的讲述了他这些年的经历。
“当年没了工作后，就奔着姐姐家去了。“
“别看他们家是去了大陆，可生活的来源也是靠姐夫出海打渔。因为干不了啥活儿，每天就干呆着，偶尔，也帮着姐姐缝补成衣的活儿。可那都是分季节的。时间一长，添了一张吃饭的嘴谁家都会受不了，就去市场旁的一个修鞋摊。每天就那么看着，一来二去，就与修鞋师傅熟悉了。”
说到这里，原本低着有些花白的头，抬了起来。
“那位师傅原是抚顺人，在大兴安岭呆过。那年一把大火之后，家也被烧没了，就带着老婆孩子，流落到大连。他的手很巧，很多的修鞋技巧都是自己琢磨出来了。看我天天来看他修鞋，就说‘小伙子，你也想修鞋吧？’看着我点头，他就说，‘这样吧，看你腿脚不好，这个手艺虽然发不了财，但养活自己还是可以的’” 。
“老爷子大约有60岁了，烟瘾很大，一边给给我一支，一边自己点上一支。我一看那烟，一块钱一包的小康，味道苦咧咧的。
“也难怪，虽然他儿女都大了，但与老伴还要生活，租房买粮买菜都需要钱。再加上他不肯加大投资，也不愿糊弄顾客，就凭着精湛手艺，来吸引回头客。
“他表面上很随和，但从不收徒弟，也是很倔的。收下我已是格外了。”
“一个星期后，师傅就说，你可以出徒了。看到我愕然的样子，他解释说：‘修鞋就是这样简单，只要基本的东西掌握了，其他的就靠自己琢磨了。’”
“当时我说，这个哪行啊？师傅，就让我再跟你一星期吧。老头看了看我，点点头。”
他看到我兴趣盎然，停了停，点上一支烟，接着又开始了叙述。
“后来我就离开了师傅，在一个叫庞春商店门旁支起了一个摊位，开始了修鞋。开始生意很散淡，必竟是一个新手，还有旁边的那家商店还要收我摊费，他是本地人，我惹不起，只好每月交上100块钱。本来每天的收入就不高，除了生活，再加上需要经常的进料，所剩就无几了。”
“我旁边也有一个摊位，是来之岫岩的一位姑娘。看到我每天拖着一天残腿，就常常的来帮我。她活儿多的时候，就会把等着着急顾客介绍给我，这样一来二去，彼此就熟悉了。”
“她是个孤儿，是叔叔把她拉扯大的。只上过几天学，十几岁时就跟着他学修鞋。可就在她即将成人的一天晚上，她被好喝酒那天又是醉醺醺的叔叔给、给……”
说到这里，他没有说下去，贪了一口气，看着我关注而又气愤的样子，似乎有了勇气。
“当天晚上，她跑出了家门。举目无亲的情况之下，跟着老乡来到这里，借来一点资金，就置办了工具和材料。这个地方不算繁华，来往的人流也不大，多一个人，就会分走一部分客源。所以，我们每天各自的收入并不高。”
“因为彼此都是同行，从开始的相互淡淡的嫉妒，到后来相互的了解，有了好感之后我们就、就、就走到一起了。”
“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姐姐之后，她也很高兴。 那一天专门把她请到家里。”
“她叫李鹃，个头不算太高，眼睛不大，眉毛也不像别人那样的纹过，看上去平常，自然，清爽。喜欢留着短发。她说这样利整，也方便。跟姐姐见过面以后，我就自然的常去她那儿去。我们同居了。”
说到这儿，他脸色有些潮红，语气也换了，有些期期艾艾。我忙安慰：
“慢慢说，不急。”
他把脸扭向一边，似乎要沉浸在曾经的幸福中，心情似乎也不平静了。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就耐心的等着。
3.
我被居委会分工为计生委是后来的事儿。在这之前，阿海曾带回家一位姑娘，后来他们去民政登记后一年后，女方怀孕了，因为海岛的条件有限，就在腊月小年这一天，夫妻双双的乘船，去了姐姐家，说是在那儿待产。再后来，阿海带着只有三岁的女儿，回家了。
看着我很想在听下去，平时沉默寡言的他，又接着讲述起来。
“大年三十了，人家都在忙着置办年货，我们还在飞雪裹着寒风中忙活着。那天，活儿还真的不错，可能是平时工作太忙了，今天是过年放假，大家要串门走亲戚，匆匆忙忙中会把鞋走坏，打鞋钉换掌的人稍多一些，直忙活到下午两点，我们才收工回到租住的小偏房里。”
“虽然很辛苦，但收入还可以，生活也就过得去了。每天一大早，李鹃帮着我送来工具，然后她就回家洗衣做饭照顾孩子，忙着家务。中午她会做好饭，用婴儿车推着孩子，到了摊位以后，在车筐里拿出装好的饭盒，就算是天冷了，饭盒外面还有包上她自己缝好的棉袋子，所以饭菜松少热乎乎。旁边的人就会用很羡慕的眼神看着我，当然，白白净净的孩子，就成了大家争着抱着的对象。到了傍晚快要收摊时，她就先做好饭，再来帮着收拾摊位，一起回家。那个时候，我们感到很幸福。收入不高，但彼此的照应，就像春风一样，总在心头徜徉。”
“但这样的日子，总会有跌宕起伏的时候。一个人养活一家三口，不是那么容易。那个时候，因为市场竞争激烈，你的手艺再精，可还是一个人，收入总是有限。”
“孩子断奶之后，就把孩子委托给了姐姐，李鹃与我一起，也支起了摊位。”
“凡事儿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
他沉默了，沉浸在往事儿的回忆中，许久没有说话。
正是要过春节的时候，窗外的鞭炮声断断续续的响了起来。看到我显得有些着急的神情，他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4.
“那天，姐夫从国外回来，我们都到姐姐吃饭。”
因为惦记着他的故事，就在5.29来临的时候，我又开始了一次走访。那天下着小雨，出不了摊，阿海就呆在家里，我去的时候，他正在给女儿缝补着校服。看到我来了，他急忙一瘸一拐的搬来一条四腿杌凳，邀我坐下，还要张罗着要给我倒水。
看着他朴实憨厚的样子，我急忙阻拦着。他知道我很想了解那天没有讲完 的故事，就没有等我开口，一边用很粗糙的手指拈着针，一边接着讲述起来。
“因为惦记着摊上有没有活儿，李鹃扒拉几口饭，跟乖巧的女儿告个别，就急忙的出来了。那天，我与姐夫各自喝了几杯啤酒，听着他讲着海上打渔的见闻，酒足饭饱之后，就有些困，躺下就睡着。醒来已是下午两点多。八月份了，太阳虽然已经西斜，但天气是很炎热的。远远的，我就看到摊位边围了一群人，里面还传出激烈的争吵声。”
“‘我不回去！当年你都对我做了什么，你会不知道？’这是李鹃的声音，就算我们分别再久，浑进再吵杂的声音里，我也能分辨得出来。”
“‘娟儿，跟我回家吧，叔、叔不、不行了……再咋说我也是你的亲叔叔啊！’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引起了我的注意。”
“‘你还算是我的亲叔叔吗？你、你……’可能是有些话难以出口，她一边说一边哭。”
“我急忙分开人群，来到李鹃的面前。再一看地上半躺着一个蓬头垢面、很苍老的人。街面被晒的都有些烫人了，可看到这个老人，已经干瘦干瘦的身子骨，这么热的天气，身上还裹着黑不溜秋的破夹克，脸上也是胡子八叉的，竟然不出汗。”
“看到我的到来，李鹃抹了抹眼泪，强挤出笑容，告诉我他就是那位叔叔。”
“曾经，她对叔叔是那么的信任，就当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没有想到，竟干出猪狗不如的事儿来！当时我很气愤，恨不能上去踹上两脚，可一看他那个都有些奄奄一息的样子，就有些不忍心了，毕竟他是李鹃的亲叔叔，也就是我的叔丈人。”
“无奈之下，就在大家的帮忙中，把他接到了我们租来的住地。正好我们租来的厦子有两个房间，将养了一段时间后，房东不乐意了，不能长时间收来一个不明身份的人，再说年纪那么大，随时都有可能倒下不起。真要死在这里，可就不吉利了，我们要是不住，以后再往外租就不会那么容易了。李鹃商量着我，要把他送回老家去，我也没多想，就同意了。”
“可事情坏就坏在这一同意上啊。”
“怎了了？”我急忙的问道。
5.
他有些懊悔的吐出了一口气，又想去抓烟，大概想起他抽得低价烟很呛人，上次就让我很皱眉头，还在不时的咳嗦，就有些不好意思停住了。
“她一去就没了音讯！”停了好大一会儿，石破天惊的迸出了一句话。
“啊！为啥？”我知道他们分开了很久，但外面传的消息是她嫌他穷，跟人跑了。具体是怎么跑的，谁都不知道。
“本来说好了送到家以后就马上回来，孩子还小，离不开妈妈，可我们一等就是三个月、半年。”
“你没有去看看吗？”我问道。
“上哪去看啊？当年，她是偷出的户口本与我登记的，按照上面的地址根本就找不到她。后来她的老乡告诉我，回家以后，她把叔叔给杀了，自己就跑了。茫茫人海，上哪找去啊！”
我听了，心里一震：“咋成了杀人犯了？还是在逃的！”
他顿了顿口气，有些悲哀的继续讲下来：
“没有办法再继续的呆在那里，我就执意的带着孩子，回家了。还好，咱们政府很照顾我，社区出面帮我找了一个地脚，民政、残联和计生委还给了我一些资助，让我能够自食其力的生活下去。正是有了你们这些人的无私帮助，我们父女才会有了今天，孩子也能像正常人家一样，圆了上学读书的梦想。说实在的，我都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们了。”
听到这里，我脑子里恍然一下：
“不对呀，要真的是在逃的犯罪嫌疑人，公安局应该有通缉啊！咋在社区这么长的时间没有听说啊！”我把疑虑脱口说了出来。
“对呀，我怎么没有想到啊！”阿海的眼睛不由得睁大，有些灰暗的眼神也亮了起来，似乎多年的噩梦就会过去，一家人团圆的日子正在向他招手，女儿的妈妈自己的妻子会很快就会回来，埋没了多年的、一家团圆的愿望就会很快的就要实现了。
也许吧，阿海的智商没有那样的高，可能情商会高一些吧。这么多年了，一个人含辛茹苦的拉扯着孩子，凭着那一点手艺养活一家人，与普通人一样，没有规划如何做人的格局，心里也不会去想着做人有多大气，越努力幸运就会来临。他只会凭着本本份份的小本事，尽一个当父亲的责任。流泪了，就在背后，在孩子的面前，都会站直了腰杆儿。或许孩子的未来就寄托了他的期望，他心里从没有熄灭的火把总在燃烧。
6.
后记：通过与当地有关部门的查证，当年回到老家后，身体基本恢复的叔叔又故态重发，心地善良的李鹃，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推到了他，结果当即就没了气。她以为是自己杀了人，就连夜逃走了。怕连累丈夫和孩子，就隐名埋姓的逃到了南方打工。经过寻找，她了解了真相，原来叔叔的死亡，是心脏瘁死。当得知这一消息，她连夜辞去了工作，收拾好行装，正日夜兼程的往家赶。当希望再次升起的时候，就如同一缕暖风荡进了枯水般的心湖，阿海，一名修鞋匠的春天，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