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洪江·第52期」洪江周边有几十个带翁字的村子它们藏着什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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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洪江·翁村之谜

作者：廖开顺

当年洪江知青下放的龙船塘公社，现在的龙船塘瑶族乡，高山上有两个带翁字的村子，叫翁野、翁朗溪。这样的村名，曾经引起我们知青的好奇。村人说，“翁野”就是“不夜”的意思，也就是走了那么远，到了翁野天还没夜。当地话“翁”读“ong”，“野”和“夜”都读“ya”，“翁野”读“ongya”。龙船塘话与沙湾话差不多，洪江人都很熟悉沙湾话，所以听得懂。

翁野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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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洪江话也把“翁”读作“ong”，把“野”和“夜”读作“ya”。不过洪江人很少把“ong”当成“不”的意思，倒是洪江版的邵阳话，“ong”表示“不”的意思，把“不吃”说成“ongqia”，洪江人都能模仿这个邵阳话。因此，对“翁野（ongya）”是“不夜”的意思可以理解，而对于“翁朗溪”却解释不通，总不能说翁朗溪是“不朗溪”。这是我们当年的一个翁村之谜。

翁朗溪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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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前几年，读了王康乐先生的一篇文章：《洪江古商城及其周边48翁村——中华民族融合的鲜例》，才对“翁”字恍然大悟。康乐先生是洪江人，担任过湖南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所长，研究员。他用洪江话解释“翁”字，“翁”就是掩盖、埋没的意思。比如洪江话里的翁（ong）火，就是用柴木灰把火掩盖起来。很冷的时候，洪江人也喜欢翁在火桶被里，甚至坐到火桶搭子上，人缩成一团。所以“翁”又引申为隐藏、潜伏的意思。

会同县翁顶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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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解释“翁”字，翁朗溪，“朗”是“浪”的谐音，翁朗溪就是掩盖、隐藏在有浪的溪流里。而“翁野”,既可以理解为掩盖、隐藏在山野，也还有一个典故：相传当年皇帝去洞口县挪溪乡安身村，如今叫安顺村，路过翁野天色未黑，是因为老天担心皇帝走夜路，夜色被“翁”（阻隔）住了。所以，翁野有“翁住夜色”而“不夜”的含义。

洞口县罗（挪）溪瑶族乡宝瑶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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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开翁村之谜，首先得力于洪江的贺隆政老师。他很想找到元末明初从洪江逃遁的青山界苗王的下落。有洪江老人告诉他：“洪江四十八翁，翁翁不离姓蓝”，”四十八翁都属苗地“。也就是说，洪江周边有48个姓蓝的民族村。贺老师从附近的会同县高椅乡翁高村开始调查。翁高村有蓝姓老人向他展示手抄的族谱：明初洪武二年（1369年），蓝氏从洪江迁来翁高，翁高村还建有蓝氏宗祠。

会同县高椅乡翁高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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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老师把自己的发现写成《翁高访苗》一文，并与王康乐先生取得联系。王先生对“翁”字进行了破译，并且，他们在洪江周边的黔阳、会同、绥宁三县，发现50多个带翁字的村名，都“翁”在沅水支流的山区溪河地带。那些翁村村名，都可以解释为掩盖在某某地貌或者某某事物的地方。但是，翁村人都不知道“翁”的含义，认为是皇帝的命名。

会同县翁料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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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同县的翁村最多，有翁杓、翁杓溪、翁堆、翁顶、翁拐溪、翁马冲、翁固、翁固崇、翁固经、翁重、翁座姑、翁田溪、上翁杀、下翁杀、翁江、翁桃、翁高、翁留冲、翁康、翁级冲、翁洛冲、翁老、翁溪、翁豹、翁喜、翁料、翁乐、翁洞、翁坪、翁保、翁锡、翁舟、翁瓦坳、翁胜、翁山路、翁橙冲、翁秀溪、翁槽冲、翁角冲等。黔阳县的翁村有翁坡、翁田、翁致溪、翁桥、翁朗溪、翁浪、翁野等。绥宁县有上翁、翁培、翁石江、翁石、翁溪等。对于这些村名，有的需要通过谐音才能破译，本文的附录有解释。

绥宁县翁溪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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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的翁村，隐藏在有溪河的山区，神秘得像武侠小说的情节。翁村的先祖都是元末明初迁来，金庸的武侠小说也写了元末明初乱世，特别是明教为了推翻元朝的秘密结社。在会同县下翁杀村，蓝姓村民说，他们的祖先明初洪武年间从洪江迁到这里，如今已经三十代。这些翁村发生过多少故事，有多少逃离、追杀、隐姓埋名、重建家园，或者一直都是世外桃源？问村人，村人惘然，就像《桃花源记》里的“不知有汉，无论魏晋”，而且他们的民族特点并不明显。

金庸小说中的明教结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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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十个村名都带着翁字，绝不是巧合，一定有相同的历史背景。它们或许是洪江少数民族逃散而隐居的村落。明代之前，洪江是“五溪蛮”的重要聚居地，有苗族、瑶族和侗族等五溪蛮族群，以苗族最多，总部设在青山界。元末明初是洪江最重要的历史节点，洪江瑶族迁徙隆回虎形山，对此我写过《飘逝的花瑶》一文。元末朱元璋军队征讨五溪蛮，攻打辰州（州治沅陵）的时候，洪江苗族去支援辰州苗民，大胜而归。但是，五溪蛮又怎能抵御朱元璋大军，朱元璋不但与其他义军一起推翻了元朝，而且为了争夺天下，消灭了陈友谅和张士诚两大义军。

平定辰州的五溪蛮之后，朱元璋派军师刘伯温军进军洪江，驻扎堡子坳。洪江苗民，大部分逃往贵州清水江苗族地区，至今一些文献里留下“洪江苗”的零星记载；一部分留在洪江归顺明朝，逐渐汉化。那么，显赫一时的洪江苗王去了哪里，还有苗民留在洪江周边吗？苗族与侗族的命运不同，从上古到清代，一直被“追剿”。其中的“生苗”，也就是还没有归顺朝廷的苗人，朝廷是一定讨伐的。洪江苗是生苗，洪江周边的几十个翁村，或许是他们隐居的村落。

或许还有汉人移民隐居翁村。王康乐先生从《明太祖实录》中发现，朱元璋在

江苏泰州（属扬州）曾经俘虏张士诚部下五千人。他们不是元兵，而且曾经与元军作战，朱元璋初得天下，不想屠杀他们，但是，如果把他们就地释放，留在长江下游家乡，靠近明都南京，又担心他们今后容易造反。于是命令大将徐达把他们安置到湖南去，也不算流放，发放衣物，并且可以携带妻儿。这一安置工程，与不久后朱元璋实行的百万大移民，以及在沅水上游大量屯军的历史相一致，因而具有一定的可信度。

绥宁县翁培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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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担心五千俘虏兵造反，就得安置远一些。《明太祖实录》只记载送往潭州（治所长沙）和辰州，它们代表湖南，因为清代才有湖南省。辰州曾经管辖整个沅水中上游，明代的沅水上游，虽然还有沅州（治所芷江）和靖州，但是它们更靠近贵州未征服的民族地区。据王先生分析，洪江一带已经征服，不远不近，交通便利，民族杂居，更有刘基的大军驻守，因而最适合安置俘虏。

如果泰州战俘确实落户洪江周边，他们人数多，长途跋涉，须得分批到来，迁入不同的村落，与先期到来的苗民同村而居。几十个翁村，全部村名都没有姓氏标识，包括大姓蓝氏。或许是因为，改朝换代的年代，俘虏与苗民都是朝廷专政的对象，忌讳身份暴露，只能相互约定，以翁为村名，既可识别，又隐去姓氏。或许是领队将领指定，叫俘虏随当地大姓而姓，村名带翁字即可，所以有“皇帝”命名之说。也有带翁字的村名含有姓氏，比如黔阳县罗翁村，因有罗翁修道而得名，不属于翁村之列。

会同县翁乐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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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时期，洪江完全汉化，周边的翁村也民族融合，基本汉化。所谓皇帝路过翁村和命名翁村的说法，作为民间传说，史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传说反映人们已经接受了朝廷的统治。苗族、瑶族、侗族都没有自己的文字，他们的族谱也是接受汉文化以后，用汉字追记。因此，老洪江的民族历史，以及周边的翁村，留下很多难以廓清的历史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