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环球房讯小毛就大家最近讨论的西关的妈妈「母亲在何方」整理了以下内容,希望能够有助于您了解西关的妈妈「母亲在何方」。

“城里三关”,这是老一辈人对玉田城的描述,这里的三关指的是西关、南关、东关。一座城明明有四关,为什么不提北关?北关是有的,但人们不这样称呼,而是把北关称作“城后头”。人人都这样称呼,久而久之,玉田城好像没有北关,只有“城后头”。

三关中我对西关情有独衷,是因为从小常听母亲把西关挂在嘴边,那里是她的娘家。

母亲是旗人,现在称满族,旗人有佟、关、马、索、齐、富、那、郎八大姓氏之说,母亲是富察氏的后代。民国后旗人改称为满人,旗人的姓氏也被汉化,富察氏只取第一字的音为姓,所以,傅、付、富都是富察氏演生而来的。母亲说她的先祖曾能征善战,当年跟随老罕王进关,最初扎营在城西侧,就是现在的西营房一带,后来又移居西关。她所说的老罕王是谁?她说就是大清朝在北京的首任皇帝福临。我有点怀疑,福临登基才几岁?进关时就更小,怎么可能被后人称为“老罕王”?我推测她提到的老罕王不大可能是福临,更不可能是努尔哈赤,大概是皇太极。母亲在世时我与她讨论过这个疑点,但她毫不动搖,认定老罕王就是福临,还说福临当年即便只有一岁,那也是“老罕王”。后来我领悟了,所谓“老罕王”不是指罕王的年纪老,是她们那个族系对开国皇帝的尊崇而已。

母亲出生于民国六年,那时候她家族的荣耀与待遇早已消失,实际上她是出生在风雨飘摇的窘迫环境中,用她的话来说,真没想到能活下来。母亲已无法与她的父辈祖辈相比,旗人一直都是兵民合一的体制,她的祖辈代代都在为大清效力,虽然也非常

劳累甚至危险,但日子过得还算优异。她祖父就是我的曾外祖父是光绪年间的武举人,后来被朝庭派往兰州做城防守备,兰州守备属于几品已无文字记载,但她听我外祖父回忆,自从她祖父当了守备,西关的傅家确实是富裕了很多。

母亲的娘家是个大家庭,外祖父同时迎娶了两房夫人,两房夫人共生有六男两女,母亲是最小的,她有六个哥哥一个姐姐。旗人在大清时按人头享受少许的优待,那时叫“官银官米”,虽达不到丰衣足食,却也基本能维持生计。除了母亲,她家的所有人都曾享受过官银官米,外加曾外祖父每年从奉禄中拿出一部分来供养,这个大家庭的日子还是很红火的。玉田距兰州数千里地,曾外祖父上任时已年过五旬,骑马坐轿晓行夜宿走了三个月才到达任上。以后,外祖父每两年去一次兰州取回曾外祖父积攒下的银两。外祖父最后一次兰州之行,刚好也是西太后西逃避难的庚子年,那一次外祖父除了带回了一些银两,还把曾外祖父的棂柩扶了回来。曾外祖父做兰州守备十几载再没回过西关,再回西关,已是一抔黄土陪伴他于地下。

不久,母亲的大家庭便衰败下来,没等到大清朝垮台,她们家先垮了。先是官银官粮逐渐压缩数量,然后是只给男丁,取消了女眷的份额,到辛亥革命前夕就什么都没有了。大清的改革也不全是光说不练,也有动真格的地方,取消旗人按人头的官银官米,这就是先从既得利益集团身上开刀,虽说是无奈之举,但这一招现在看来也许值得点赞,当然,这是我的愚见。

外祖父手头尚有少许积蓄,他又一直在市井社会当掮客,也算是小有收入,可怜的是六个舅舅,没有地种,也不会种地,不善长做生意,完全没有生活来源。那时三个年长的舅舅已分家另过,大姨已出阁,母亲的生母也去世了,外祖父带着剩下的一妻四儿女艰难度日,既使再艰难,母亲还是坚持读了三年书,她说这是她一生中感到最荣幸的亊。

母亲辍学不光是因家里贫困,主要是因为世道太乱。袁世凯死后,各路军阀们都想抢占中华民国的地盘,不久打响了直奉大战。张作霖的部队从山海关鱼贯而入,玉田城里三关住满了奉军,说是租房子住,但不给老百姓房钱,而且住在谁家就赖在谁家白吃白喝,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老子在前线为你们打仗卖命,饭得整的像点样儿,妈了个巴子,也别太费事了,包饺子四个菜”。那年月穷苦人家多,一顿饭除了包饺子还得外加四个菜,那得多大的开销。奉军吃饱喝足了就满大街上乱撺,吓的姑娘媳妇们不敢出门。外祖父怕生出事端,就不再让母亲去学校读书,母亲说为这事她偷偷哭了两天。

书已读不成,母亲就成了她那个大家庭的保育员。几个舅舅生下的孩子只要不再吃奶,就全都送到她独居的西厢房来住,名曰给老姑作伴,实为托老姑给带,共带大了几个侄儿侄女,到老年后母亲说已记不清了。母亲在娘家劳作到二十多岁才嫁给父亲,那年月二十多岁的姑娘绝对是大龄剩女。

组建了自己的家庭,母亲就离别了西关。我们小的时候她经常讲一些故事,或为了哄我们开心,或为了抒发她怀旧的情思,这些故事往往都离不开西关的背景,我还记得她曾经讲过大石井的故事。她说西关街心有一眼大石井,石井很深很宽,从井台到井壁全都是用光滑的石块垒砌而成,而且一直砌到井底水面处,井水好像不与泥土接触,非常清澈,全西关的人都饮用大石井的水。她还说哪儿的水好哪儿的人就好,西关人性情耿直,为人仗义,比如她的三叔爸傅某,又比如她的大堂兄傅某某,为人做事堪称君子,就是因为一辈子都在饮用大石井的水。故事里有人物也有事例,不像是在故意颂扬娘家人,但她口中的那些娘家人真的是不是君子,我们不得而知,因为从未见过。父亲也听过西关大石井水好人也好的故事,听完总是笑笑,不加任何评论。这时,母亲就很扫兴,強调说:“是真事,我从不讲瞎话”。父亲还是笑笑,说:“西关出好人我信,大石井水好我也信,但人跟水是没关系的”。母亲的脸有些红涨了,再次強调:“有关系呀,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有好水才能出人物,人物人物,人离不开物,水就是物,我可是个唯物主义者”。我们都听愣了,这是哪儿跟哪儿呀?这时候,一惯矜持的母亲用一只手遮住脸,噗噗地笑出声来。父亲和我们也被母亲这少有的幽默逗得哈哈大笑。

母亲有近三十年是在东北生活的,但西关却好像总在她身边。东北三大怪中有一怪是“养活孩子吊起来”,说的是生下孩子,房梁上吊个悠车子,把孩子放在悠车子里来回悠动,用这办法哄孩子既省心又省力。母亲生了我们五个,她绝不用这办法,她说西关没有用这东西的,用悠车养孩会把孩子养傻。她坚决不用悠车,但也没能养育出聪明的孩子来。东北的娱乐以二人转为主,她不以为然,对评剧却如醉如痴。有一年评剧名伶韩少云到东北演出,母亲买票去看了,回到家两眼有些红肿,问她是苦戏吗?她说不是,是看见了韩少云,又没勇气单独上前说句话,心里不是滋味。后来她告诉我们,韩少云三岁的时候随家人流落到西关,并在那里学评剧,母亲见她可怜经常去看她并偶尔送上一点吃食,她与韩少云可算是忘年之交。解放后的韩少云成了评剧界名流,不一定还记得在西关认识的这位大姐姐。母亲那次看戏哭了,并不是因为高攀不上昔日曾相识过的大腕,她是在为韩少云感叹,她说还是新社会好,若不是新社会,韩少云这样苦出身的孩子怎么会成长为社会名流?亲不亲西关人,美不美西关水,母亲就这样无时无刻都在怀念着她的西关。

年近五旬时,母亲终于又回到她魂牵梦绕的西关,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姥姥家是什么样子。母亲的侄儿,我的大表兄年长我二十多岁,俨然像两代人,我们第一次见面,但我没有陌生感,刚一落脚就缠着他带我去看神奇的大石井,弄得大表兄非常诧异。大石井真的很壮观,高高的井台真的是用光滑的巨石垒砌而成,巨石最大块竟然有一张单人床那么大,不得不佩服祖辈人对公共建筑具备百年大计甚至千年大计的良苦用心。井口砌成长方形,很大,并排安装了两架辘轳可以两个人同时打水。我见有人正好打水上来,急忙跑上井台腑在水桶边上喝了两口,大表兄与那位打水人见状搖头苦笑,他们那里知道,我已经被母亲西关好水养好人的“理论”洗过脑了。

母亲又招呼我去她的西厢房参观。那是两间没打隔断的大厢房,中间摆放一张发黑的八仙桌,旁边是一条同样发黑的春凳,最里边是铺着旧苇席的条山大炕,那条山炕真大,足足能睡下七八个人,我能想象出当年母亲与她的侄儿侄女睡在大炕上的热闹场景。母亲指着紧靠窗户的的那段炕告诉我,她从六岁就睡在这里,一直到二十几岁出嫁了才离开。自古西厢都是姑娘们的闺房,在那里发生过的悲喜故事被文人们写成了戏剧,比如《西厢记》《大西厢》等。西厢,听起来就感到亲切温馨,让人联想这里就是被缩小了的女儿国。多年后母亲老了,我突然想起她那简陋空荡的西厢房,我问她对自己的西厢房有何感怀,她呆呆地望着我,眼圈有些泛红,却一言不发。

时光荏苒,四十多年过去了,舅舅们,大姨,母亲都相际离世,西关在我们的话题中也渐行渐远。

在我的记忆中玉田镇政府设在东关的一座平房大院里,是什么时候搬到了西关西侧,而且盖起了楼房?一次回家乡,我突然对久违的西关来了兴致,于是特意让汽车从西关街中穿行而过,我是想再看看那眼大石井。也许是记错了路,或许是大石井已被废弃填平,汽车从西关开出来,我最终没能再见到大石井。那次再见到西关,西关的样子让我无已言表,这还是母亲一辈子都在津津乐道的西关吗?女儿让我到伯雍公园北侧看一看,说那里也是西关。我去看了,那儿的楼房很漂亮,是西关人建的,住的也是西关人,但是那里怎么可能是真实的西关。

美丽的玉田城旧貌变了新颜,整齐漂亮的大楼纷纷拔地而起,但母亲的西关还静静地守在一片陋巷中,好像一群白雪公主中被冷落的灰姑娘。西关,母亲的故乡,多么希望在无终古城中再见到西关的辉煌。

明奇 庚子年正月十八日于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