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东之光丨郑家志：两条溪流一个魂

云端故乡就像流淌在血液里的精灵，无论离开多久，总是挂念，总是魂牵梦绕。

常常有人问我：周宁的核心文化是什么呢？这问题确实不好回答。为此，我也曾问过一些文化界的同仁：您对周宁的第一印象是什么？他们不假思索思索地告诉我：云端周宁青山绿水、云雾缭绕，如仙境一般；鲤鱼溪人鱼同乐，闻名遐迩……当然，周宁有名堂的远不止这些，但对周宁文化的核心认知，也许是生态优美，也许是“周宁有鲤”，也许还可以是其它更好的，但我以为，崇尚和合文化的周宁，无论从自然视角，还是从人文的视角，都值得我们去体会一番。

所谓和合文化，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主要表现为两个方面：一是“天人合一”的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二是贵和持中的人与人、人与社会的和谐关系。老子认为“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季羡林先生对其解释为：“天，就是大自然；人，就是人类；天人合一就是互相理解，结成友谊。”可见，文化的形成是与地域资源禀赋及其历史文化传承有着密切的关系。

上世纪90年代以来，周宁立足于自然和生态禀赋，不断追求生态旅游经济发展，2005年正式提出“生态立县”的战略目标，深受大家的认可。生态和谐已经成为人们对周宁的美好印记，是周宁地域文化的灵魂。

周宁县城海拔是华东六省一市县城所在地海拔最高的县城，为880米，被大家美誉为“天然空调城”。周宁境内水系发达，川原相间。从谷歌地图上看，流经周宁的主要有两大流域，一个是霍童溪流域，另一个是穆阳溪流域。她们就像一棵茁壮成长的树，又像流淌在周宁大地母体身上的一组蓝色的血管，生动而娇嫩。

后垄大峡谷 石维知

霍童溪流域是福建省“五江三溪”之一，是“全省唯一不受污染的母亲河”，流域内生态极其良好。曾经因为《霍童溪流域保护条例》立法的工作关系，我从不同角度欣赏过她，最后用了“致敬霍童溪”来概括我的内心感受。她发源于鹫峰山脉北段和洞宫山脉南段之间，流经周宁县境内的后垄溪是世界地质公园宁德园的组成部分，具有丰富的自然景观资源，如百丈涤瀑布、大白岩、刘公岩、五老峰等。后垄溪两岸山峰峻峭挺拔，险象横生，景色迷人。沿岸密布着广袤的原始次森林，中部尚保留部分原始森林、有古老珍稀的古银杏王、红豆杉林等。这里是全球唯一的鸳鸯猕猴自然保护区，数百只猕猴长年栖息于此。整个峡谷终年漫山滴翠，春天山花烂漫，万紫千红，是一个生机勃勃的动植物乐园。陈峭村就在保护区边上，其境内山型地貌鬼斧神工，溪流山涧流水潺潺，云蒸雾绕变幻莫测，宛如世外桃源，恰是人间仙境。福州大学地理学院原教授黄国盛一直钟情于后垄大峡谷，历经多次考察，得出结论：后垄大峡谷是福建第一大峡谷、“闽东的西双版纳”。

陈峭 叶罗彪

除了后垄溪，桃源溪也与众不同，它流经文化底蕴深厚的咸村镇。上世纪九十年代，我曾在周宁二中任教，在咸村期间，每到周末，常常组织学生到桃源溪的上游际岩里爬山，在陶醉于青山绿水中，现场教他们用笔和纸描绘祖国的大好河山；也常常组织他们到桃源溪下游的云门、外表一带探秘，让一个个自由浪漫的青春奔放在山水之间。

畲村云门号称“桃源秘境”，当年只有羊肠小道进村，仿佛与世隔绝，鹰嘴岩、朝圣柱、议事石……处处铺满神奇的色彩。今天，顺着桃源溪边宽敞的公路，我们过了三五拐弯便进入“秘境云门”。偌大的村口广场矗立一座巍峨的牌楼，上书“云门畲村”，牌楼左边安放着一块长10多米高3米多的巨石，上面雕刻着郑伟先生的书法作品《云门赋》。站在牌楼前，云门村一览无余。我不禁脱口而出《桃花源记》里的精彩片段——“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我仿佛来到世外桃源，一派祥和安宁、悠然自得的景象，令人身心陶醉。想必陶渊明先生当年也到过此境，妙笔生花记述下这一美妙的景致罢。

云门村 李洪元

带着探密的好奇走进云门村里，热情的畲民前拥后触陪伴我们左右，边走边聊了两个故事：一个是云门畲族文化传承发展的生动故事，另一个是云门村和云门寺的神奇传说。云门村以建于唐咸通二年的“云门寺”而得名，是周宁唯一的畲族行政村。云门寺的故事却是个迷。在这“桃源秘境”，畲族文化传承自然极完整而原生态，但是奇怪的是，村民却忌谈重整云门寺的事。后来，究问才知道大概是源于历代关于村落与寺庙此消彼长、此兴彼败的传说。外人不便评说，但我只是觉得，云门村今天蒸蒸日上、繁荣兴盛的村容村貌与荒废颓败、萧条静默的云门寺多少有点格格不入。好在村民已有开发方案，他们将对年代久远的云门古寺遗址以旧修旧，规划布局成佛教文化馆，保留其朝圣、探密的功能。如此一来，云门村与云门寺就可以和谐并存，融合发展了，善哉！

其实，畲族文化自古以来就是十分讲究和合共荣的。畲族自然村东冈在建畲寨“鸾凤和鸣”，灵凤山半岭村造福工程搬迁村整体造型天圆地方设计……无不体现“天人合一”理想追求。这些年，云门村在过去村民共同参与讨论村事的习俗基础上，创设的“凤亭议事”样板，就是新时代和谐村自管理关系的制度创新。这种习俗和制度，在周宁许多村庄里的祠堂内、众厅里、廊桥上都能找到。

九龙漈 谢书秋

周宁境内的另一个流域就是穆阳溪流域。穆阳溪发源于鹫峰山脉北端东南侧镇前乡半源（《周宁县志》称黄华坑），干流流经周宁县境内称榅洋溪，左支汇聚了泗桥溪、前溪、禾溪、纯池溪、龙亭溪等，右支汇聚了鲤鱼溪、东洋溪、六浦溪、七步溪、九龙漈等支流，磅礴奔向“世界地质公园”冰臼博物馆——官山溪大峡谷、白云山大峡谷，进入福安境内称为穆阳溪。多姿博大、雍容华贵的穆阳溪在白马港入海。

一条河流能够演绎成戏曲般艺术内涵的，在八闽大地上恐怕不多。穆阳溪上游的鲤鱼溪、禾溪等清新委婉、温文尔雅，彰显文脉的源远流长，中游的九龙漈瀑布群、官山·白云山冰臼奇观等，无不呈现了千姿百态、跌宕起伏、变幻莫测的自然风貌，下游的富春溪、穆阳溪、白马港三都澳，尽显舒缓大度、百川到海、包容天下的磅礴气势。穆阳溪全流域如果不是太多水电站截流开发，它一定更加壮丽，更加和而不同。

鲤鱼溪 徐杨萍

人类自古就有“择河而居”的传统，根本是为了寻求共生共荣。一路走来，我们在周宁处处可见许多村庄都是沿溪流两岸而居，形成了诸如“桃源八境”“东洋三十六村”“六浦洋”等背山面水的村居布局。鲤鱼溪畔“三山环抱、一水弯行”的浦源村就是典型的和合太极八卦村。穿村而过的鲤鱼溪酷似八卦太极之“∽”形，而震兑两方的池塘自然成为太极眼。郑氏先祖善用“洛书河图”，精心打造一个与众不同的村落。精心将溪流分三段设置：上游顺山势围塘储水饮用；下游辟九曲筑坝拦水润田；中游辟为村基，以溪流为轴，周围山势为朝坐，按“八卦”布局定向兴建民居。鲤鱼溪东岸“半月沉江”，房舍取坐震向兑；西岸“石牛西卧”，房舍取坐兑向震；南方太极眼靠游家岭、官山一带房子则坐离向坎。北面开阔地之阳宅、庙宇多坐坎向离，依次建有船形郑氏宗祠、观音廊桥、鱼冢、林公庙、观音阁及文昌阁，取“坐空朝满”之局，使村落以“八卦”坐位外延而朝向中心极。一水两岸三山，巧合老君“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之阴阳造物论。若从空中鸟瞰浦源旧村全貌，一个古式风水土圭原形就会惟妙惟俏地呈现在您的眼前。

鲤鱼溪 张源

郑氏先祖还特别注重传承中华鲤鱼文化，认为鲤鱼是自然之化身，既可以去污澄清，又可以庇佑村民。八百年来，浦源村人人爱鱼，个个护鱼，养成了鲤鱼“闻人声而来，见人影而聚”的驯良温顺之习性，形成了鲤鱼溪“人与自然和相处的典范”。你看，村民在溪边洗涤食物时，鲤鱼便蜂拥而至竞相拖拔，毫无惧意。一根菜叶、一节猪肠往往成为人鱼嬉戏的媒介，人拽鱼拖，你争我夺，人若稍一放松，鱼便乘机叼着它扬长而去，赢得了村民们的一阵爽朗的笑声。温顺的鲤鱼给全村老幼妇孺带来了无穷的欢乐，而乖巧的鱼儿也因此得享无尽的饵食。在鲤鱼溪畔，无论是龙钟老者，还是天真稚童，谁都会毫不吝啬地抛撒手中的食物，换取人鱼同乐的真情实趣！慕名而来的游客往往投之光饼、馒头、饼干之类食品喂鱼，换得一番乐趣。

鲤鱼溪下游是东洋溪，“银屏山峰飘祥云，东洋溪畔瑞狮城”。周宁山城北有狮子戏球，南有仙人骑鹤，东有瑞狮护城，西有五马进城。周宁城口小腹大，城东有瑞狮把守，月牙湾酒店正对着东狮子山。东狮山脚有一瀑，上游听响声，下游看形状。其声如锣鼓喧天，当地人形象地称它“鼓音漈”；其形在阳光照耀下，腾空的水雾就像一片熊熊燃烧的火焰，因此居住在山下的傅厝里村民美称它为“火焰漈”。同一瀑布虽然名堂不同，但在当地百姓的眼里心里都是吉祥的象征。

越过鼓音际就算进了城门。一座典雅华贵的廊桥横亘眼前，其左边就是端庄秀丽的县塔，它仿佛告示人们，这里是云端仙境，但不乏人间烟火。

周宁县城一隅 叶罗彪

进城的廊桥因桥上栏杆刻着历代名人书家的一万个“福”字，而命名为“万福桥”。廊桥把塔山公园、缘福公园连成一体，廊桥与东狮子山进城口之间就好比古厝进门的玄关，内敛而开合有度，完全符合中国传统建筑风格。廊桥两旁花岗岩护栏，雕刻着形态各异狮子、蝙蝠，以及历代名人和书法名家的一万多个“福”字，故取名“万福桥”。站在桥上，我遐想连篇：桥内为城，有“人鱼同乐”的和合鲤鱼溪，城外是山川，有气势磅礴的九龙戏水，恰好契合了古代“鱼跃龙门”的审美意味，我姑且把这座廊桥也称为“鱼跃龙门桥”吧！

一方山水养育一方人。让我们共同祈愿云端周宁的父老乡亲在家安居乐业、物阜民丰，出外鱼跃龙腾，福瑞祥和！

（2022年7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