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环球房讯小毛就大家最近讨论的馆刊选读|中国近现代建筑与宾大建筑教育整理了以下内容,希望能够有助于您了解馆刊选读|中国近现代建筑与宾大建筑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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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本文是童明先生2019年为“《归成》:毕业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的第一代中国建筑师”展览撰写的一篇学术文章。2021年,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迎来“栋梁:梁思成诞辰一百二十周年文献展”。谨以此文奉献读者,让大家了解以梁思成为代表的毕业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的第一代中国建筑师的教育经历与设计风采。

中国近现代建筑与宾大建筑教育

童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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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中国第一代的建筑师,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他们如何是“现代”的?这也是去年在上海的《现代性的觉醒》展览期间我被问到最多的一个问题。这里所谓的“现代性”到底意味着什么?

本质而言,有关 “现代”的概念是与时间相关的,它需要通过与以往进行对照,才能呈现出什么是“当下”的,这其中也涉及到“转折”这样一个问题。

总体层面而言,在传统与现代之间会夹杂着“近现代”这样一个转型期,在此期间,宾大的建筑教育介入到中国现代建筑事业萌发的过程中,这也是为什么《归成》这个展览,以及这个论坛值得关注的一个原因。因为一旦聚焦中国当代建筑这个较难界定的概念,就需要通过近现代建筑这一转型过程进行反思,而这又与它所涉及到的建筑教育是分不开的,它可以构成一个用于整体性思考的基础。

于是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建筑教育就会成为一个聚焦点。展览中这批前往宾大的中国留学生,他们归来之后,为中国近现代建筑的发展缔造了一个非常辉煌的历史图景,这已经成为了共识。然而他们究竟如何,以及给中国现代建筑的发展带来了什么样的长远影响,这是我个人,可能也是大家都有兴趣探讨的地方。

图1. 1960年代以降日本建筑师的系谱和运动

资料来源:五十岚太郎,席卷世界的日本建筑师群像

翻开中国近现代建筑的历史就可以发现,一旦放置于全球视野之中,这段过程的确有些特别。因为它不像日本的近现代建筑那样,起着承上启下的作用,并且表现为如此丰富的、盘根错节的发展格局,其中的思想内容涉及从西方到本土、从20世纪初到今天的范畴。日本的现代建筑,犹如一棵大树一样繁茂生长。(图1)

以此为对照,反观中国的当代建筑,脉络就不是如此的明确。

其一,中国近现代建筑仍然缺乏一种清晰的界定和轮廓,我们似乎还不能画出一种可以与之相比的、清楚而丰富的谱系关系。

其二,中国近现代建筑与刚才几位老师提到的中国传统建筑之间也缺乏一种很好的连接,这一现象又体现在当今实际的建筑创作过程中。

通过历史可以看到,近邻日本在近现代建筑发展道路上,一方面不断地汲取来自技术、思想、观念等领域的外来影响,另一方面也在非常深刻地挖掘和反省自己的传统,直到今天,这一积累性的过程仍然还在持续发展中,这也就是为什么日本现代建筑能够始终枝繁叶茂地处在世界现代建筑前沿的重要原因。

谱系这一现象在许多其他领域也可以看到。譬如我们可以从20世纪立体主义和抽象艺术中,同样看到如这般丰富而明确的脉络关系。各种思想、方法、风格、流派都拥有着以往的历史根源,并且彼此之间相互交织,向后延伸出相应的发展变化。(图2)

图2. 立体主义与抽象主义艺术发展脉络

资料来源:www.moma.org/collection/works/81386

围绕中国近现代建筑的研究有时也与弗莱彻所绘制的建筑之树联系到一起,并且被引述为关于中国传统建筑研究的起点。但是我认为这与刚才所提到的谱系脉络还是存有不同之处。

我认为弗莱彻所描绘的建筑之树由于缺乏内涵性的说明,所表达的是一种风格分类的状况,所描绘的是一种分岔、分隔、分裂的趋势,并不像刚才在日本现代建筑谱系中所看到的那种交织、交融和互动的情形,同时也未就它们之间的起承转合作出阐述,就它们之间的分异之因作出解释,以表明什么因素导致了罗马建筑有别于希腊建筑,文艺复兴建筑有别于折衷主义建筑。由于缺少了一种内质性的思辨,它只是一种表象性的图表。(图3)

图3. 弗莱彻绘制的建筑之树

资料来源:《弗莱彻建筑史》(第一版)

之所以有必要从建筑教育的层面去讨论近现代建筑,是因为对于当时的中国而言,无论从理念到方法,现代建筑都是于20世纪初外来输入的。因此反过来,只有通过建筑教育的线索,才有可能将中国的近现代建筑讨论清楚,因为这两者是互为而成的。由于时间原因,这一历史脉络在此不便过多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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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宾大留学的这批中国留学生,在美国主要接受了被称作为Beaux-Arts(布扎)的建筑教育。他们回国以后,也创立了中国的建筑教育体系。于是我们有必要顺此追问——因为这个答案并不明晰——这一代代相传的建筑教育核心因素到底是什么?

如果从他们再往前延伸,这个问题或许就可以看得较为清楚,因为美国的近现代建筑教育基本上源自法国的布扎教育体系。这也恰恰回应了刚才所提到的,为什么建筑教育与近现代建筑如此相关,因为建筑教育的发展是与这门专业的创立密不可分的:建筑教育之所以在近现代成为一种必要,是因为传统的建筑方法已经无法满足不断扩展的现代化生产需求,建筑系统的发展如要摆脱那种工匠式的、心口相传的狭隘的教授方式,就必然需要从事大规模的普及性教育,从而促进了一种现代的知识传播方式。

一旦需要进行广泛性的知识传播,那么就需要针对所做的事情、所从事的专业进行规范性思考,而这种思考又会凝练成为一种可以叙述的规则或者方法,这种方法系统又会促进建筑师职业的广泛发展,进一步广泛造就了我们的现代城市以及我们所生活的现代社会。因此,这件事情与整个世界的现代化进程密切相关。

图4. 巴黎美术学院(The Ecole des Beaux-Arts),其前身为 1648年成立的皇家建筑学院(Académie des Beaux-Arts Cardinal Mazarin),1774年成立国立艺术学院(Acadmie royaled" Architecture),1819年改称法国高等美术学院(the Ecole nationale suprieure des Beaux-Arts)。资料来源:https://www.vangoghroute.com/france/paris/ecole-nationale-des-beaux-arts/

布扎建筑教育体系的发展与近代法兰西的城市现代化进程密切相关,由此产生了17、18世纪时期在巴黎、里昂等城市非常恢弘的城市建筑。(图4)19世纪下半叶以及20世纪初,美国留学生开始前往法国学习建筑,回去之后也缔造了美国当时城市以及建筑的现代化发展,可以说,现代美国的形象是建立在这一基础上的。(图5)

图5. 巴黎美院留学生回美后在美国所做建筑项目

左上:芝加哥联邦大厦

右上:纽约宾州火车站

左下:旧金山市政厅

右下:哥伦比亚大学图书馆

面对日趋浮现的现代城市及其所承载的现代社会,关于建筑设计的方法就需要采取具有思想性的方式进行梳理,关于建筑的庞杂知识体系才有机会进行系统化的理论凝练。尽管《建筑十书》在公元前就已经存在了,但也是直到文艺复兴时期,才重新得以发掘,进而焕发出理论价值的。

如果以此反观中国的近现代建筑发展,以这批宾大留学生为例,他们回国所做的一个重要工作就是投入到建筑教育以及对于中国传统建筑的研究之中。通过针对来自历史的各方面线索的梳理,探讨如何将中国传统建筑放置到世界建筑系统中,以及它进行现代化发展的可能性。虽然这部分内容还需要进一步展开,但是如果站在这个角度去看待先辈们学成归来之后所取得的成就,我们在此所关心的议题就可以进行更好的讨论。

图6. 中国第一代留学生在宾大

一般认为,第一代建筑师在学成归国后,就将所学关于现代建筑的知识与技能应用到对于故国旧物的梳理之中,但我们并没有非常有强度、有深度地去探究,他们是以什么样的观念与方法去从事的。于是进一步的问题就是,他们在宾大究竟学到了什么、带回来什么以及是如何应用的。同时这一问题也可以延伸到他们是如何从事建筑设计的,这与他们在宾大所接受的建筑教育又有什么关联性?(图6、图7)

图7. 以第一代宾大留学生为主建立的东北大学建筑系,1930年

这些问题相应地也成为了这个展览系列的初衷,从南京的“基石”到上海的“觉醒的现代性”,再到北京的“归成”,我们所关注的就是如何通过一种历史性回顾,回应一下刚才的这些问题。

但是展览无论怎么谋划,由于各方面条件的限制,并不能提供一个简单的回答。在展览中所呈现的大多数是他们在宾大时期的课程与作业,内容又以建筑技术、建筑构造、建筑制图为主,所呈现的是基本的绘图成果,还有一些历史课程学习作业。尽管这其中包含着很多信息,也与他们从事的建筑设计的技能密切相关,但是仍然难以呈现展品背后的思想内涵,而我认为这是在建筑设计中最为核心的那一部分。于是,通过对他们在宾大到底学习了什么,并且在回国之后又是如何发展的等这类问题的追问,我们就可以看到,刚才所论及的、可以缔造思想谱系的重要纽带事实上是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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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张大家比较熟悉的照片,呈现的是1926年宾大建筑系建筑学会成员的合影。坐在第一排最中间的是保罗·克瑞,第三排左边第三是路易·康,右侧第三是杨廷宝,他们之间形成了一个三角形关系,这一话题也经常被人谈论到。其实这张照片中还有一些其他人物值得关注,在此也无法进行全面展开。(图8)

图8. 宾大建筑系建筑学会成员合影,1924

但是我觉得,这一张照片包含着非常有意思的分岔点:路易·康后来的发展之路大家十分清楚,他成为了二战以来美国乃至世界建筑的一个典范性代表,而杨廷宝以及其他的中国建筑师在回国之后,客观而言,大多数仍然拘泥于大屋顶这类中国民族风格之类的形式话题上。于是在这样一种差异中,我们是否能够观察到一些刚才所提到的那种内涵性因素,因为他们都是从同一种建筑教育中走出来的。

图9. 保罗·克瑞在宾大建筑设计课程中指导教学

照片中最为重要的人物无疑是保罗·克瑞,他于1903年从法国被引入到美国,根正苗红的布扎建筑师。(图9)在法国学习的时候,他的主要导师中一位是让·路易斯·帕斯卡尔(Jean-Louis Pascal),是当时19世纪下半叶法国非常知名的建筑师;另一位是巴黎美院重要的历史建筑理论家于连·加代(Julien Guadet)。加代于1902年出版了《建筑元素与理论》一书,这部非常重要的著作不仅对于保罗·克瑞,而且对于当时的整个建筑教育系统,以及后来的这批中国建筑师都产生了极其重要的影响。这本书的内容资料非常丰富,主要是通过很多案例,针对建筑设计进行非常有价值的分析。(图10)

图10. 于连·加代与《建筑要素与理论》(Eléments et Théorie de l"Architecture,1901-1904)

在上海举办“现代性觉醒”展览的时候,我们当时也邀请了一位非常重要的美国学者戴维·赞腾(David van Zanten)。他后来由于身体原因未能成行,但依然为我们的会议提供了一篇文章和讲座,题目叫做“中国建筑师在美国学到了什么”,文章的核心内容实质上聚焦于“Composition”(构成)。建筑构成在当时语境中就是我们今天所谓的建筑设计,人们针对建筑所采用的并非是“Design”一词,而是“Composition”。在于连·加代的建筑理论中,“Composition” 是一个关键词,用来表达如何将各类建筑要素组合在一起,去形成建筑。

赞腾在其文章中着重分析了克瑞的一个建筑作品,印第安纳波利斯公共图书馆。这件作品从外观上看,是一座典型的新古典主义建筑,其外表更多地把人们的注意力带向形式与风格。但是在这里,值得关注的是这个图书馆的平面图,它可以把这件作品更有价值的地方呈现出来。

这一平面设计非常富有创造力地表达了一座现代图书馆的性质。由于在以往时期,图书馆主要是作为藏书的地方,它不是一个公众可以接近的地方。一旦成为公共建筑之后,空间结构组织就需要采取另外一种方式来表达,如何向公众呈现一座图书馆的特征就会成为一个问题。

图11. 印第安纳波利斯公共图书馆,保罗·克瑞设计,1914-1919. 平面图与室内空间

我们从这张照片可以感受到,当人们从一个不大的门洞进入到图书馆之后,就一下子进入到一个敞亮大厅之中。大厅的背景是一排通过天光照射的亮窗,后面则是令人印象深刻的成排书架。也就是说,当人们进入图书馆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处在亮窗后面的成排书架,立刻就能充分领悟到这是一个关于书籍的建筑。

为了不阻碍这一视觉景象,图书馆接待柜台被放置到一个下沉平面上,经过下沉与抬升,以及功能与流线的组织之后,这个主题就更加突出了。

格罗莫(Georges Gromort)曾说,一份好的建筑平面可以让人们瞬间就明白整座建筑是怎么回事。在保罗·克瑞所设计的印第安纳波利斯公共图书馆中,一座建筑所涉及到的空间、功能、意图等特征,在这样一种精妙的组织中,刹那间就形成了。

于是这里所谓的Composition并不是简单地将砖瓦和门窗结合在一起,它更多是关于一种组织与创新。在英文里,Composition可以用来表示作曲或创作音乐,以及创作一篇小说、一首诗歌。Composition不是简单地把一堆要素叠加在一起,而是要去获得比简单叠加更多的因素。

这种因素我们可以在当时宾大的许多建筑作业中可以看到。比如从下图中这两份关于纽约会议大厅的设计里,精心的空间组织中一眼就可以看出,它们的平面就是围绕这一主题来进行的。

图12. 纽约会议大厅的设计

以此反观中国留学生当时的一些作品和作业,也是如此。例如这份据说是朱彬于1929年设计的北京大陆银行(图13),从平面图中我们也可以一眼识别出来自这个传统的建筑设计方式。还有杨廷宝先生在宾大学习时的一份获奖作业,这份以市场为主题的设计竞赛平面图,也是非常高超地把建筑体量、空间、庭院以及市场功能完美地组合在一起。

图13. 北京大陆银行设计图

从这些案例可以看出,中国留学生在宾大接受了非常纯正的布扎建筑设计教育,并且掌握得非常娴熟。但是在他们回国之后的建筑实践中,这一传统却很少得到认真考察,并且加以持续性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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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把目光投向他们当时美国同学的随后道路,或许可以对这时期的建筑教育是如何在时代发展中进一步演化的这一点看得更加明确。这其中另外一位关键性的人物是路易·康。

路易·康一生的工作就可以作为这一传统的真实写照。他所取得的成就,我们可以引用文森特·斯库利(Vincent Scully)所做的一段评价,而这一评价是非凡的。他说:“路易·康是一位伟大的建筑师,时间的流逝证明了这一点。他作品中的风采和氛围不是今天其他的建筑师所能比拟的,甚至远远地超过了弗兰克·劳埃德·赖特、密斯·凡·德·罗和勒·柯布西耶……他的作品充满了思考,光辉而神秘。”值得注意的是,这一成就的取得,与他在宾大学习期间所习得的素养是密不可分的。

路易·康从宾大毕业后,曾经有过极短的时间在保罗·克瑞事务所里工作过,杨廷宝也是,但是他们只是担任了一个较低级别设计师的角色。当时在克瑞事务所里有四大干将,Roy Larson, William Livingston, William Hough, John Harbeson,他们是克瑞事务所的真正顶梁柱。(图14)

图14. 保罗·克瑞事务所主要成员,从左至右: Roy Larson, William Livingston, William Hough, John Harbeson,1938

由于经历了这几次展览,我对这几个名字就比较注意,他们有几个可能在前面那张照片中出现过,但目前还辨识不出。他们当时在宾大是设计竞赛的获奖专业户,比如William Hough,曾经获得美国的罗马大奖;Roy Larson,他的作品在当时宾大学生中是最为顶尖的。克瑞显然很精明,他把最为出色的学生都网罗至手下。在上海展览期间,我们曾经专门开辟一个空间,展示保罗·克瑞图房的学生作品。Larson可能是与朱彬同时期的学生。这四位干将,加上克瑞,他们缔造了一个时代的辉煌。

很显然,路易·康比他们年轻,在这一群体中并不突出,在随后的发展历程中,也并不顺利,因为在30、40年代,由于经济危机与战争,建筑设计的工作一直都不太稳定,康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所从事的是普通住宅设计,因此他接触了大量的常规性住宅。(图15)同时他也接触到美国现代建筑的一些思潮。譬如他在随后的一段时间,曾经跟随过一个叫乔治·豪(George Howe)的费城建筑师,当时在费城也是非常有影响力的,他于1929年设计了全美第一座所谓国际主义风格的现代建筑,当时也是极为激进的……

图15. 路易·康与助手在工作中

康在经历了这么一种多元化的发展后,于50年代逐渐形成了他个人的发展阶段,伴随着一些契机的出现,他的辉煌成就在随后时期逐渐地显现出来了。

例如这个1956年为华盛顿大学图书馆提交的竞赛方案,完美地呈现了梁柱结构以及空间体量的一种现代构成关系。相比之下,梁林也十分强调中国的木结构与现代框架结构之间的类比性,但是很遗憾由于时代所限,随后并没有人能够发展出与之可以比拟的,能够朝向现代社会进行变革的新建筑特征。(图16)

图16. 路易·康,华盛顿大学图书馆竞赛方案,平面与透视图,1956

再譬如说艾克赛特图书馆,我们可以从平面图中看出一种非常严谨的设计思考。这是一种非常典型的布扎式格局,就如同前面所提到的克瑞的作品,这是一个关于书籍的建筑,通过极为严谨的平面与空间设计所形成,而且功能组织方面非常有分寸,井井有条,但同时也融入了辉煌的空间感受。(图17)

图17. 路易·康,菲利普 艾克赛特图书馆,1965-1973

还有耶鲁大学的英国文化艺术中心,这是一个空间、技术、结构完美融合的杰作,令人叹为观止……这种案例还有很多。

康在其职业生涯中的各种杰作,可以带着我们返回到他在宾大学习期间留下的一份作业,一个关于军队中邮局的方案。照片有些模糊不清,但从中可以看出,其中包含的空间与模块经由某种严谨的方式排布出来。(图18)

图18. 路易·康,军部队邮局平面设计, A类设计作业,1924

如果与其他类似的宾大学生作业并置在一起,我们可以认为,作为当时普遍传授的一种严谨设计方式,Composition所讨论的就是如何能够从秩序化的组织中,去获得超然的精神性享受。按照格罗莫的解释,Composition就是“将它们连接在一起,以使分散的部分变得有效(metres en oevre)”。当然这个“整体”的含义既包含物质性的因素,也包含超物质性的因素。

康的重要之处在于他在日后所进行的延伸性发展,且作出了现代化的转型。譬如萨尔克生化研究中心,从这张总平面图中,可以清晰看到宾大作业在其中留下的影子:平面、空间组织关系非常严谨,从中所获得的效果自然也超越了所基于的这些物质性的特征。(图19、图20)

图19. 路易·康,萨尔克生化研究中心,平面图,1959

图20. 路易·康,萨尔克生化研究中心,1959

所以Vincent Scully对于康的分析是非常准确的。他准确把握了一种精神因素。他说:“赖特的建筑充分地利用了节奏作用,密斯则将空间与材料精减到最少,而柯布西耶无所不为,首先是轻盈而文雅,最后是厚重、纯朴而粗野,体现了20世纪大多数人的姿态。路易斯·康的建筑,恰恰是20世纪后期的精髓,它们也是纯朴的,但是它们全无姿态,似乎是超越了,又或者是不同的种类。它们的粗野是隐藏的、潜在的,这恰恰是由于它们不是一种姿态或者要与某种态度作斗争。”

在Vincent Scully的观察中,康的建筑虽然质朴,但是比其他建筑师具有更加突出的内容。这是一种超越,是一种卓尔不群,但又是如此朴实。“它们只是建筑物。它们的元素——总是最基本的、厚重的——聚集在庄严的承重体量中。它们的节点是非常严格的,就像希腊的青年雕像(Kouroi)的膝盖那样,但又不是以人类的形式连接在起的。它们的身体是柏拉图式的,是由圆形、方形和三角形这些基本形体组成的抽象几何形体转变而成的东西,就好像由无声的音乐凝固而成。”

正是这样一种姿态,使我们认识到,这里所涉及的绝对不是形象或者风格之类的因素,而更多是聚焦于一种内涵性的精神,但它需要通过精准的形式语言表达出来。因此它还原到了最基本的一些因素,例如几何、光线、空间,这是在建筑设计中需要更为注重的因素,我想,这些种子在宾大学习期间就已经种下了。

这是路易·康去调查英国城堡的一张平面,所采用的绘图方式、空间表达是当时布扎建筑设计传统中经常采用的poche,我相信,这一设计方式同样也为当时的中国留学生所接受。这是在当时已经相当普遍而娴熟使用的设计思考方法,以至于并不需要特别提出,其中所蕴含的一种能力,可以使得建筑师在各种类型的题材以及需求下,能够去实现一种非凡的结果。(图21)

图21. 路易·康,绘图中体现的空间精神. 左:英国城堡平面,右:胡瓦会堂草图(Hurva Synagogue). “它们用光来塑造空间,就像世界上的第一缕曙光一样,光的牵引,光的转变,日光和月光。它们是沉默的,我们能够感受到它们的沉默的力量。有的声音,鼓点的起伏,管风琴的鸣响,它们的共鸣震耳欲聋。它们在沉默中演奏,就如同和上帝站在一起。”

路易·康的特别之处就在于他对于这一传统的持续性发展,相应影响了他在随后很多建筑作品中的思考,我们可以从他的很多设计草图中看到这一点,也是我们值得期待的一种发展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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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以此反观中国的现代建筑,问题就在于:我们是否拥有这样一类型的内容或话题?如果说没有,那么又是由于什么原因?

我认为中国的近现代建筑过多关注了Style(风格)。从一开始,有关中国近现代建筑的各种争论中的问题与焦点大都是关于风格;同时,人们也倾注了很多精力讨论Order(秩序),但是有一个因素我们讨论得并不是特别多,那就是Aura。

Aura是一个希腊词,它的原意是一阵微风吹过来之后,把背景中的光吹得有点浮动,因而呈现出一种神韵。这种神韵在西方艺术以及建筑里,一直都是被追求的目标,但是随着机器时代现代建筑的普及,这种神韵逐渐消退了。在这个意义上,康的建筑作品拯救了现代建筑,因为在二战之后的发展中,现代建筑已经走向僵化,成为被大型资本所利用的工具,成为了一个缺乏前行动力的、与社会价值缺乏关联的孤立事件。正是康把建筑中的精神带回来了。

图22. 范文照,集雅公寓,1933

一座房屋应该由内部做到外部来,切不可从外部做到内部去,同时又要利便计划不失科学原则。

如果以这样一种视角来看待中国的第一代建筑师,他们在回到国内后,在上海、南京等地做了很多项目,从中我们会惊异地看到,在他们身上同样也存有这样的精神。这不仅体现在他们所创造的建筑作品中,也体现在对于社会责任的思考上。例如范文照在上海所做的集雅公寓,非常精美的平面,非常朴实的外观,已经反映出很现代的建筑语境,它的价值体现于通过这些扎实的功力所提出的关于社会住宅的思考。(图22)

还有华盖建筑事务所做的上海大戏院,这绝对不是仅用简单的屋顶、梁柱或者功能等因素就能解释的,更多体现的是如何呈现出一种大都市精神。

图23. 华盖建筑师事务所,铁路管理局局所设计方案,1933

图24. 华盖建筑师事务所,大上海大剧院,1933

就细部而言,我们也可以从陈植先生所做的合众图书馆平面图中,同样看到很多的精彩之处。这张平面图值得令人赞叹的原因在于,这么狭小而又曲折的空间,建筑师所做的思考是如此严谨、如此有效、如此精致,这与当时在宾大受到的建筑教育是密不可分的。

图25. 华盖建筑师事务所,合众图书馆,1941

今天,我们对于这一来自宾大建筑教育而来的传统,或者源自布扎体系的学院传统已经逐渐淡漠了,其根本原因在于后人所进行理解的视角。

布扎(Beaux-Arts)的本义是艺术,但不是粗略型的艺术,而是精细化的艺术(Fine Art)。关于这种艺术性,我们从路易·康的话语中可以非常明确地感受到。他在《静谧与光明》这本书中曾经讲到:“我指的不是美观( beautiful)、也非十分美观或极美观, 只是美( beauty)本身。”

Beautiful与Beauty存有较大的差别。如要获得beauty,并不是指简单的Beautiful,也不仅是知识或技术层面上的内容,它可能是没有条件也没有原因的,它就是Beauty。这个Beauty还缺乏明确的路径可以轻易通达,这是一种可感觉到,但又不可以知觉到的一种状况。通往它的路径,从本质上而言,是与人性相关的。

因此,路易·康的解释非常具有含义。他说“Art”(艺术)是人类使用的第一个发音“Ah”,这是一个如此有力的字词, 最直接让人有所感觉的字词。只有区区几个字母,却表达了极为丰富的意义。我想,这是与人之心灵所发生的共鸣吧。

我认为建筑师所做的工作,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如何使得这些砖木瓦块回归人的本性。这种人本主义趋向就像梁思成和林徽因在其文章中向我们所呈现的,是一种超越性的美。在《平郊建筑杂录》中,他们曾经将这种美的所在,理解为一种“意”,这不是眼见的美,而是如同诗意、画意的“建筑意”,是一种超越性的感知。

“山如佛光,华彩甚盛”

“至夏大发,昱人口眼”

——《续高僧传》

于文人而言,中国园林实为现世之梦幻仙境,臆造之浓缩世界,因而堪称虚拟艺术。

这也相应体现为他们在发现佛光寺时所散发出的那种欣喜,而这种欣喜不仅是眼中所见事物所能描绘的,而是一种大美。“山如佛光,华彩甚盛”,呈现的就是这样一种情形。所以在他们眼里,具有美的这种“超越性”的,是建筑的艺术性。

再如童寯先生在30年代考察苏州园林的时候,同样也为我们传达了这样的情感性因素,这虽然属于另外一种类型,但同样也是面对着一种精神性的营造而抒发出来的。他在《江南园林志》中写道:“著者每入名园,低回唏嘘,忘饥永日。”也就是面对着这样一种建筑精神,观者忘了吃饭、忘了喝水,忘乎了所有。这种艺术精神来自于传统,是经由建筑而传承下来的。

这一传统如何通往现代?这应该是今天探讨的所有问题中最为关键的。

我们通过对宾大建筑教育的展示,可以了解布扎体系是如何从法国传到美国,然后又传到中国的过程,从中所培养出来的建筑师如何又参与建设了现代的巴黎、里昂、纽约、华盛顿,以及上海、南京。在这一国际性的传移模写的过程中,其中所蕴含的那种建筑因素也从于连·加代到保罗·克瑞,再到路易·康、杨廷宝等等,从史料研究中我们可以看到这是明确存在的。但仍然值得进一步关注的,是每一次传承之间所存在着的变革,正是这些变革,促使这一延续性的传统不断焕发出新的光芒。我们可以将这称作为“现代”。

以此反观来自于宾大的第一代中国留学生,他们在学成回国时存在着许多发展路径,并且这一传统在他们的研究与创作中非常明确。但是令人遗憾的是,他们的生平经历了太多的战乱和挫折,以至于到了我们这一代时,这种感知性已经相当式弱了。于是这也就成为了我们当下值得关注的一项使命:如何接续传统,如何迎接变革,这不仅事关如何强化这一内涵性的纽带,而且能够将我们当下的建筑创作融入到更具普遍意义的当代建筑话语中去。

本文选自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馆刊第二十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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栋梁——梁思成诞辰一百二十周年文献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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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览时间:2021年8月10日-2022年1月9日

展览地点: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四层7、8号展厅

开馆时间

本馆实行限流预约参观

每周二至周日9:00-17:00(16:30停止入馆)

逢周一闭馆

参观门票

清华师生:持校园卡可免普通门票和特展门票

社会观众:需购买20元普通门票或80元特展门票(含普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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